謝嘉譽撇過頭去看窗外。

日頭走過當空，往西沈了一些，樹影被光線拉得有些長。

陽光照著窗臺，一只小雀，單腳跳了過去，又飛走了。

嘰嘰喳喳的，和某個人很像。

而此時某個人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黑葡萄的邊緣浸了一圈水澤，上下睫毛沾著濕漉漉的水珠，眼睛一眨一閉，淚珠從下睫毛處滾落。

陸霜微哭得很傷心。

美術老師嚇了一跳，急急忙忙走過去問他們有沒有受傷，一邊安撫陸霜微的情緒。

陸成勉沒被砸到，但是著實被嚇了一跳，反應過來，小手在桌子上一拍。

“李恬馨，你怎麽能這樣！”

“我怎樣？自從陸霜微來了後，你們都欺負我！”她鼻子一吸，眼淚似乎也要掉下來，聲音都委屈巴巴的，“徐牧，你過來，不然我告訴你爸去。”

徐牧皺著眉頭，嘴裏嘀咕著：

又來這招，好受不了啊。

拿著自己的畫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，沒理她。

錢多多離陸霜微也比較近，身上也被砸了好幾根畫筆，衣服都被弄臟了。

他跳起來，“李恬馨，你賠我衣服！”

美術老師不讚同的目光也落在了李恬馨的身上。

可惜李恬馨絲毫沒覺得自己錯了，面對接二連三看過來的視線，還倨傲地擡了一下自己的小下巴。

她家裏有錢。

她爸媽說了，家裏很有錢，足夠讓她有底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老師也不敢說她什麽。

這裏的學生非富即貴，美術老師確實不敢隨便得罪。

她安撫好了陸霜微，又指責了李恬馨兩句，最後便吩咐他們都回自己的座位上。

謝嘉譽桌面上的畫只完成了一半，便沒有再畫了。

他做什麽事情都很認真，畫了一半的畫基本上已經初見雛形，往常沒完成的東西他一定不會上交的，但今天他已經沒有了再畫下去的心思。

他轉過頭去。

陸霜微低著頭，已經沒有在哭了，但剛才哭得太兇，此時還有些抽抽噎噎的，抖著小肩膀，還在拯救她那副不忍直視的畫。

她畫的是兩個小人，和兩個稍大一點的大人兒，看不清面容。

說實話，她的畫即使沒被毀掉，其實……也並沒有很好。

好吧，確切的說，是很糟糕……

但她畫的很認真。

此時，她正在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小人兒身上塗塗改改。

把李恬馨丟過來的綠色筆跡用其他顏色覆蓋，但大概她不知道顏色的原理，覆蓋上別的顏色之後，讓原本就不好看的畫上雪上加霜。

如果是正常的人，應該就會放棄這一幅，重新畫別的吧？

愛哭鬼還有點倔。

她垂著眼睛，睫毛被淚水洗過，顯得更加的黑，鼻尖紅紅的，嘴巴因為不太高興所以嘟著。

整個人稚氣又可愛。

謝嘉譽忍不住想。

怪不得好多小朋友，喜歡玩娃娃。

他突然也想試一試。

謝嘉譽翻來覆去研究了她很久之後，陸霜微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她。

她擡起頭，發現是謝嘉譽，瞇著眼睛笑了起來。

謝嘉譽重新推翻了前面的想法。

還是不試了。

笑起來最好看。

陸霜微完全不知道前面的人在這些時候想了什麽，她興沖沖拉著謝嘉譽看自己的畫，“這是哥哥。”

她指著那個被她反覆塗改面目全非的小黑人。

謝嘉譽皺著臉嫌棄，“好醜啊。”

陸霜微沒有作畫天賦，更沒有什麽欣賞的水平，她覺得自己畫的沒什麽毛病。

她抗議：“微微畫的，和哥哥一樣！”

“我？”謝嘉譽指指自己的臉，“我長這樣？！”

陸霜微振振有詞，“哥哥，漂亮！”

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畫，“這個，也漂亮。”

漂亮和漂亮。

所以一樣。

謝嘉譽被直接氣到，本來出於偶發的善心，想來安慰一下的念頭，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算了。

小屁孩，沒救了。

畫完以後，美術課的最後慣例有一次集體投票，要選出他們心目中——哪一幅是今天畫得最好的。

謝嘉譽雖然只畫了一半，但從完成的部分就能看出他畫的最好最傳神。

而李恬馨雖然畫的沒有謝嘉譽好，但勝在最完整，上了色，完成度是最高的。

李恬馨全程昂首挺胸，特別是看到所有人的作品之後，她更是勝券在握，看人都是斜著眼睛的。

可惜，等全部結果出來以後，得票最高的居然是陸霜微。

李恬馨氣得發抖，她指著那張一團又一團，不明物體的畫，尖叫道：“老師，這麽醜的的畫居然勝出了！他們故意的，他們一定是說好的！”

接著她轉過頭控訴：“徐牧，你為什麽投她不投我？”

徐牧都懶得給她眼神。

美術老師也知道按照美感，陸霜微的畫肯定沒辦法勝出。

所以她再次詢問了一下大家。

“小朋友們，今天大家填寫的名字，都是自己想要寫的嗎？”

這個問題得到了其他幾個小朋友的熱烈回答，“是噠，老師！”

老師應了一聲好，拿出小紅花，就要給陸霜微的手背貼上。

李恬馨見沒人理她，特別是徐牧，不理她，但是理陸霜微！

她怒從中來，一把將陸霜微推倒在地。

並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前，順手搶過了桌子上的畫，把陸霜微的拿出來，扔在地上，使勁地踩了好幾下。

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
“咚”一聲，陸霜微狠狠被推倒坐在了地上。

陸霜微只覺得小屁股接觸地板的部分傳來火辣辣地疼痛，痛意如螞蟻鉆咬般攀上了她的血肉裏。

但她的意識似乎還在表層游移，被嚇得失去了所有反應。

謝嘉譽連忙將坐在地上被嚇得呆呆的陸霜微扶起來，撣撣沾在白色小裙子上面的灰塵。

“痛不痛？”

陸霜微大眼睛裏寫滿了驚恐，沒給他回應。

謝嘉譽便將她扶到了一邊的凳子上坐好。

“李恬馨，你發什麽瘋？”錢多多驚叫出聲。

“這小紅花是我的，是我的！”李恬馨一邊踩一邊喊，“憑什麽這麽醜的畫能得第一？”

謝嘉譽眼色冷下來，整張臉恢覆了嚴肅的表情。

他一把捏住李恬馨的手，將她整個人拽到了一邊。

他冷冷道：“你算什麽？”

“快道歉！”

李恬馨被他的眼神嚇到，心裏有點害怕，但還是梗著脖子吼：“我憑什麽要道歉！”

謝嘉譽冷笑一聲，“就憑你無緣無故打人，兩次。”

“還有地上的畫，我勸你撿起來弄幹凈。”

李恬馨咬了咬唇，她還沒被人這樣吼過，而且手被捏得好痛啊。

“你想幹什麽？我告訴你，我偏不！”

謝嘉譽眼神如刀，手上更加用力了一點，李恬馨痛得大叫起來。

“我警告你，你敢弄疼我，我叫爸爸給你好看！”

沒救了……！

謝嘉譽順勢一扯，李恬馨整個人向他的方向撲過來。

他學過一些拳腳功夫，動作比一般的小孩要迅速。

他敏捷地往旁邊一躲，李恬馨如他預料般摔在了地上。

這一系列的操作也僅僅發生了一分鐘之內，周圍的三個小朋友只來得及驚呼一聲。

李恬馨一摔倒在地，便驚天動地的尖叫起來。

美術老師根本來不及阻止兩起小朋友打架，偏偏她一個都不能得罪，頓時頭大如鬥。

沒有一個小朋友把摔倒的李恬馨扶起來，美術老師連忙上去扶起。

可惜李恬馨根本不買賬，賴在地上大哭大叫。

最後以叫來了兩家的家長作為結束。

這件事歸根結底是李恬馨先惹得事端，對方家長雖然不甘不願，但是對面是本市有名的大鱷，最終還是壓著李恬馨道了歉。

回去的路上，謝程前開著車，借著紅燈調侃自家兒子。

“小譽都會打女孩子了。”

謝嘉譽撇嘴，“她才不是什麽女孩子。”

蘇素坐在副駕駛，轉過頭去看他，也笑著幫腔，“是呀，雖然說是女孩子，誰讓她欺負妹妹了呢？”

謝嘉譽一點也不領情，他不開心地扭過臉看窗外。

“這麽小，這麽兇，比男孩子還要男孩子。”

他從小就被關在“高墻”裏，也沒見過多少女孩子，但他見過陸霜微，在他的認知裏，女孩子即使不是像她那樣軟軟可愛的，起碼也是善良的。

所以李恬馨才不是女孩子。

她那麽兇！

謝程前和蘇素都被他的童言童語逗笑了。

“好好好，我們小譽會保護妹妹了，真棒！”

說起這個，謝嘉譽覺得自己得好好說說一下陸霜微。

“你不能坐著被別人打，知道不？”謝嘉譽覺得她兩次被壞人推倒，源自於陸霜微反應不夠靈敏。

“要被人欺負的。”

陸霜微今天被欺負慘了，最後自己的畫去了哪裏她也不知道，但總歸被人狠狠踩過了，她也不想要了。

現在整張小臉還是紅紅的，眼睛裏還有委屈過後來不及掉下來的淚，被留在眼白處，形成了一汪潤澤。

她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鳥，習慣性往保護她的人身邊貼。

“我有哥哥呀。”

謝嘉譽抿唇。

“我不可能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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